梦里很大的太阳,在对面山头照耀,山中竹丛遍布,群鸟栖息,鸣叫不止。所在之处云气蒸腾,轻柔光明,无不是唐龄熟悉的景。眼瞅山那边出现一个人影儿,唐龄禁不住喊,嗨,小鲤,这里,在这里呢。那人影须臾停住,往这边挥手,呵问:喊什么劲儿,到这儿来。唐龄一个兴奋跳起来,道,马上就来,等着我勒。脚下忽然落空,唐龄整个身体失重一般,瞬间坠入悬崖,鸟群四散……一个激灵,唐龄一身冷汗的醒来。时夏。
唐龄睁开眼,视野里是茅草铺就的屋顶,自己好好的躺在竹席上,唯一不知梦里的小鲤消失去了哪里。小鲤是唐龄的邻居,何时邻居,唐龄也不记得了,似乎记事起便是,对面山腰眼望即见的小屋便是小鲤居所。小鲤也是唐龄打小儿起的伙伴。唐龄相信,这将是与自己忧戚与共的邻居,有着重要意义。当然他并不知道小鲤是否会作如此想。他想,小鲤肯定是要笑话的。只说各住一山头,划江而居的两人算是哪门子邻居?实际上,这空山里,小桥流水有,人家却不多。迷糊醒来,唐龄一时弄不清楚此刻何时,惦记起小鲤指着自己脑袋瓜子再三讲,唐龄,日暮有雨,程度倾盆,三日不息。此前一定得备足柴火食物,否则到时候家无所有,活该饿死。唐龄当时拍着胸脯答应,小鲤啊,这事儿不劳你费心。就算家门口雨流成河了,那我直接就屋檐前放竿钓鱼了。哪能饿着呀。
唐龄压根儿不信这夏景炎天的会有三日不息的雨,夏日雨,不是来来便去么,只当是小鲤吓唬咱了。而似乎小鲤刚刚匆忙离去,自己也才打了个盹儿,转眼间,天地就一片晦暝了,阴云层叠天际,暴风从遥远的地方袭来,院子前的几十竿竹子摇来摆去,像极了飘摇的狗尾巴草。蹲在屋檐下的唐龄就想,坏了,这天昏地暗的不同往日,小鲤儿次次夜观星象,这次破了天荒怕是蒙对了,早听了就该取下墙上弓箭去东南面山置办点猎物。唐龄挠着一头乱发,暗自道,算啦,等着屋前捞鱼过活了。就祈祷苍天别真让雨下三日之久。
天空似浸了墨一般,混沌不明,山崖上被竹林掩映的唐龄小屋在犀利风声中摇摇欲坠,班驳作响,山崖下江水湍急,翻动着沉闷的声响,奔流向未知。大风带来暴雨,雷声引来闪电,山谷陷入雷雨的汪洋。
雨水砸在青石板上,升腾起的氤气缭绕, 水蛾子无助地在泥水里扑腾。眼前迷离,不清不楚。唐龄伫立屋前,迷惑天上怎会存积如此多的雨水,又为何会选此时落下,太阳升起的时候它们又在哪,对了它们是云,平常飘荡空中,今天的风把这些云全刮落下来,化为雨水掉进泥土里,滋养万物,繁茂草木,继而才有那些野兔子啊鱼儿啊鸟雀啊什么的。然后阳光又会将它们带至上空,等风再次刮来。如此反复。亘古轮回。一想至此,唐龄有些入神,发现雨水和阳光真是万物之源。唐龄琢磨着太阳何时才能让自己幻化成云,被遥远的风吹散至何处,这何时何处的问题让唐龄颇觉神秘。太阳只是遥远时空里一个发热的火球,风也不知起止,一切太过飘渺。急促宏大的雨声里,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异常细微的敲动唐龄耳膜,唐龄的脚隐隐作痛,陷入冥想状态的他逐渐回到这个雨世界。
那是风铃的声音,在小鲤那边山的山顶的破旧神庙里,唐龄亲手挂上去的。风铃是小鲤做的,小鲤问唐龄,不觉得这些神在这儿挺寂寞的吗,还是挂串风铃陪着他们罢。唐龄挺不屑庙内那些早断了香火的残破塑像,说,这些神有什么用呐,他们从没有帮到我,不能变出山鸡来,也没帮我抓到鱼,不知道有什么用来着,我不信他们。小鲤说,你这话儿可胡说,总是内心愿望驱使你去做成些事,相信他们,你的愿望才能强大。你想的事情,才能做好。唐龄说,我还是不信他们,可我相信你,你让我做个什么吧,我就挺高兴,嘿嘿。小鲤在下面说,可是,你真的不需要梯子么?唐龄说,挂串铃铛而已,不用劳动梯子大驾吧。不用梯子就爬了上来,难道下来还得靠它?
结果果然唐龄从屋顶上摔了下来,瞬间成了个瘸子。后来每当唐龄一瘸一拐的从小鲤眼前晃过的时候,小鲤就笑盈盈的看着他。小鲤说,不相信是吧,这就叫报应。唐龄眼圈泛红,敲打着崴掉的脚,说,小鲤,我这样子,生活眼看没着没落了,就烦请以后多多照顾我了。小鲤睁大眼睛望着唐龄,明似秋水,说,你就这么瘸着吧,就算瘸到山无棱,天地合,海枯石烂,那会儿我也照顾着你。唐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,哽咽着说,小鲤,真的,你对我真好。小鲤别过脸去笑。缓一会唐龄回过神来,不对啊小鲤,怎么我感觉你这话不对劲呢...小鲤按住他坐下,说,唐龄,好好呆着,别四处瞎晃悠,要不真就一瘸到底,以后永远就这样了。这话吓得唐龄不敢再动。
这山绵延无际,似乎没有边缘,陡崖峻岭,荒郊草野,唐龄对这些并不陌生,他像一匹野性未驯的小马儿,汗流浃背足下生云穿行于这片山川,除却睡觉,马蹄儿总是闲不住的,毫不疲惫。他总想去得远一些,虽然最后他总是惦记着回去。回到自己那个望得见江流对岸邻居的小木屋。但是他想着心中地图的疆域又扩大了一点儿,心里就特兴奋。但是眼下,马蹄儿给崴了,恢复无期,并且邻居告诉他这雨可能引发山洪,到时水位上涨淹了过江索桥,便没法来照顾他这个瘸子。唐龄眯着眼瞅着这大概是漏了的天空正摆着阴郁表情,于是在密密麻麻的雨点里发誓,有朝一日定要将这老天揉一团扔地上自己再上前去吧唧踩上两脚。发着誓的同时,唐龄的脚又疼起来。江水上升,淹没索桥。唐龄的肚子咕嘟咕嘟叫起来。